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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TH第二课:神秘而迷人的拼凑匠(bricoleur)

张峰,周铭迪 全球知识雷锋 2021-06-17

全球课厅

《ETH第一课:从行会到田园城市——工艺的前世今生》之后,今天,ETH硕士张峰带来了系列课程"Making Territory"的巅峰之作"Bricolage",也即本系列的完结篇。课程由ETH最受欢迎的建筑设计教授Tom Emerson主讲,讲述了人类的手工艺、建造,以及人类如何用双手建造建立领地的故事。




神秘而迷人的拼凑匠(bricoleur)



“当时,这个宇宙飞船太空舱的通风系统出现了故障,舱内的一名宇航员用一双袜子修好了它——我真的很希望这个传闻是真的。”

 

“'拼凑'为建筑带来了什么呢?'拼凑'不可能有形式,因为它是一种过程,或是一种态度;‘拼凑’也不是一种哲学,相反地,它强调灵感、智慧、思虑、谋略、欺骗、幽默、警觉、机会、技能和经验。” 


本文为全球知识雷锋第60篇讲座。

这是由ETH硕士张峰带来的ETH Tom Emerson教授系列课程“Making Territory”理论三讲最后一讲"Bricolage",第一讲“Craft”记录于雷锋45期《ETH第一课:从行会到田园城市——工艺的前世今生》,第二讲“Mies Made”可于文末原文链接查看。本文为上海交通大学周铭迪和ETH硕士张峰合作整理记录,张峰推荐。


记录者:周铭迪

上海交通大学建筑学系本科五年级在读


记录者及推荐人:张峰

上海交通大学学士

苏黎世瑞士联邦理工学院学士 / 硕士在读

在瑞期间学院综合排名前1%,获瑞士国家卓越人才计划奖学金(Excellence Scholarship & Opportunity Programme)


汤姆·爱默生(Tom Emerson),苏黎世瑞士联邦理工学院(ETH)建筑设计教授,与Stephanie Macdonald合伙创立事务所6a architects,其作品多次获得英国RIBA奖,并三次获得密斯·凡德罗奖提名,El Croquis杂志于2018年1月出版6a architects专辑。他主要研究方向为手工艺、建造等,其设计课中经典的1:1建造环节深受ETH学生喜爱,系最受欢迎的教授之一。


演讲者:

Tom Emerson



文章全长13572字,阅读完需要20分钟



推荐语

本篇讲座由ETH硕士张峰推荐


“Bricolage”是Tom Emerson教授的系列讲座中的理论三讲最后一讲,可以说前两场讲座(Craft, Mies Made)在某种意义上是本场讲座的前提,其中所涉及的建筑理论、历史脉络、文化价值观,在一定程度上构成了本次讲座的语境;同时,“bricolage”也是解读Emerson教授个人作品与设计教学内容的重要切入点。


事实上“Bricolage”如何翻译成中文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有译作“修补”、“凑合” 、“拼装” 、“Do it yourself”、“干杂活”等等情形,甚至也有翻译作“拼贴”(中文惯常将collage译作“拼贴”)——这当然也呈现了它与“collage”语义上的交叠。Levi Strauss笔下的“bricolage”似乎可以包含上述所有情形:其动作主体“bricoleur”既可能修补物件,亦有可能利用旧物件拼装新的事物,当然他还会发明创造。本文并不试图通过将之翻译作“拼凑”来“以正视听”,相反,此译法本身也是一次因语言本身的受限性而致的妥协。这样想来,翻译的过程和文本似乎也成了“拼凑”的事件与结果。


在之后正文所提到的诸多关键词之外,这里我还想提到一个关键词:想象力(imagination)。拼贴匠的思维模式提示给我们:除了天马行空的幻想之外,在脑海中感知不同物件的属性、能力、功用,并将其重新组合,构建出新的可以运作的机制,是人类之所以可以依靠想象力去解决现实问题的基础。


此外,“拼凑”中凑合与妥协的本质会将我们引向一个问题:拼凑之物的评价标准为何?任何的好坏判断都会被“因其手边资源的受限性而导向被迫妥协”所搪塞,Tom Emerson教授在讲座中,也对此作了很好的解答。



正文

ETH建筑设计教授汤姆·爱默生(Tom Emerson)


这次讲座的主题是“bricolage(拼凑)”[1]

[1] 本文将 bricolage 这个词语译为“拼凑”,盖因其兼具“拼装”与“凑合”之意


今天的讲座涉及广泛,会谈到导演Jacques Tati和他塑造的电影人物Monsieur Hulot、Wright兄弟、艺术家Richard Wentworth、艺术家Marcel Duchamp、美国当代艺术家Tom Sachs、Picasso、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法国人类学家Claude Lévi-Strauss、小说人物Robinson Crusoe、作家Charles Jencks和Nathan Silva、作家Colin Rowe等人;而Frank Gehry、Mies van der Rohe、ETH的学生、美国艺术家Ed Ruscha、我的事务所6a architects、Buster Keaton以及Peter Fischli和David Weiss也都会穿插其中。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上述人物及其作品兼具拼凑本质;与Mies作品中包含的鲜明个人特征不同,这些作品鲜明地展现了集体造物的特征以及某些普世的人类共识。Mies诗意与感性的想象力,远远超出了现代主义依据现代技术而发展演绎出的教义。Mies的想象力源自工艺(图1),并最终走向了工业化的生产方式(图2),这种转变看似是一种人类行为的根本环境的滑移:从原始的自然(图3)转向了现代的、人类创造的自然(图4),转向了虽无意为之,却更加神秘的自然;我却认为,这两种环境情形皆是不需区别的自然本身。


图1:巴塞罗那椅(Barcelona Chair)


图2:范斯沃斯住宅(Farnsworth House)钢柱细部


图3:左:Mies绘制的超高层表现图;右:Resor House(Mies设计)的室内效果图


图4:左:美国网格状地貌;右:多伦多多道明中心(Dominion Center in Toronto,Bregman + Hamann Architects & Ludwig Mies van der Rohe设计)


在今天的讲座开始之前,我要先给大家播放一段《玩乐时间(Play Time)》的混剪片段[2]。

[2] 剪辑片段散布于《玩乐时间(Play Time)》124分钟版本的23分至45分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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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1:Jacques Tati《玩乐时间(Play Time)》(1967)剪辑片段一


我想,不会有很多人赞同我所说的“两种自然的同一性”,但Jacques Tati是个例外。这一幕中,Monsieur Hulot乘坐自动扶梯下楼,由此,他成为了为数不多的穿梭于某种现代性之中的人物 ;这同时也表明,在追求绝对理性的现代世界当中,仍存在着一个人类世界,而人类的本能坚持,其实充斥着各种错误、欲望和笑话。尽管现代世界试图理性地创造其清晰性,身处其中后,却会如Hulot先生的迷惘一样,发现事物之间仍是混乱交织的。


Jacques Tati在电影中布置的世界正是Mies的世界,也许比Mies多了一些悲观的情愫。从历史的时间节点来看,这部电影所处的位置十分有趣:它于1967年上映,仅一年之后,整个人类世界就发生了巨变;正是在这个时间节点,Jacques Tati就在电影中描绘了那单一配色的、现代主义的、制式化的战后现代城市。


电影中的现代城市场景,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现代性的交响乐章,正如在上一讲 “Mies Made” 中我们所看到的城市一样:我们“发明”了整个城市,整个城市都从头到尾贯彻了我们所谓的理性。此刻,“发明”将会引导我们前往另一个人类传统:“拼凑”。与现代主义的清晰性不同,拼凑之中,一物总可另作他用;它常常被视作玩乐,但是如今却可以提供一种思考的方式,帮助我们填补现代主义的空缺。


拼凑,是一直以来都与现代主义并行的人类传统,尽管从刚才的影片可以展现出拼凑之物的物质实体,但是拼凑可能更是某种心理上的事情,而不是一种设计理论——尽管它其实无处不在,从座椅到建筑,从城市到自然。


图5:挡门的倾斜圆凳


图6:左:Samuel Langley的小型飞行器原型(Aerodrone)1:4模型(1903);右:Wright兄弟在工作室用自行车做飞行实验


现在我们将开始关于“拼凑”的叙述,大体上我们将会描述20世纪的事情,不过个别细节会回溯到更久之前。我坚持认为,飞机的诞生,是整个叙事的开端。


飞机的诞生是一个技术发展的故事,然而,航空技术却既不是依靠科学、也不是依据理性发明的——它产生自Wright兄弟的工作室。19世纪末,依靠自行车销售与维修维生的Wilbur Wright和Orville Wright兄弟,尽管缺乏教育、缺乏理论、缺乏工程知识,却最终成为了离开地面、飞上天空的人。他们的成果并不出自“设计”,而归功于大量的实验。1903年12月,莱特兄弟在Kill Devil Hills上进行了第一次动力飞行实验,飞行器持续飞行了十二秒;第二次实验则持续了一分钟。


图7:Wright兄弟的第一次动力飞行实验场景(1903年12月17日)


在那个时代,所有发达国家——德国、法国、英国、尤其是美国——的工程师都在力图实现航空技术的突破,他们的实验都是基于一个德国航空工程师Otto Lillenthal Leon所写的一本关于空气动力学的书,其中记录了关于推进、抬升的各项数据。


在第一次飞行实验后, Orville Wright直觉地认为那本书中的数据和科学推导是错的。Orville Wright,飞行器的驾驶员,他通过直觉得出的结论堪称天才;此外,他还是一个了不起的工匠。Wright兄弟决定在自己常年工作的自行车车间做实验,自己发明装置来研究抬升原理。


下图是其中一项空气动力学实验。Wright兄弟仅仅架置了一些铜片,然后弯曲、扭转、穿插,再把它们绑在自行车上,骑着车观察风及其他因素对铜片的作用。有些实验设备过于笨重,无法通过骑行观察,实验只能在车间中进行,由此,他们发明了历史上第一个风洞[3] 。他们出于本能智慧而完成的环境模拟,真是惊为天人。

[3] 如今几乎每个重要的大学都会有风洞。


图8:Wright兄弟用于风洞实验的机翼形态研究模型(1901)


图9:Wright兄弟发明的风洞装置


下图中,左边这张图是Wright兄弟在1900年前后,用自行车改装的测试机翼剖面的设备;右边这张图,是几年之后,大致1912年前后,Marcel Duchamp设计的装置。我之所以把这两张照片放在一起,是因为它们之间存在某种难以置信的相似性。我非常确信,Duchamp对所有新兴知识都存在求知欲,他知道Wright兄弟的研究,也知道他们的发现有多么重要,他也知道Wright兄弟正在重塑这个世界的形状;同时他也清楚,“拼凑”本身就是嵌入在艺术的根基当中的,这当然也包括现代艺术以及他自身。


图10:左:Wright兄弟的机翼剖面测试设备;

右:Marcel Duchamp的装置“Bicycle Wheel”(1913)


下图的对比则更令人惊讶:左边是Wright兄弟的实验设备,右边是Marcel Duchamp准备阶段的作品“大玻璃(Le Grand Verre),又名“新娘甚至被光棍们扒光了衣服(La mariée mise à nu par ses célibataires, même)。这件作品由两块高2.7米的玻璃构成,上面有油、清漆、铅线甚至尘土做成的图案;上半块玻璃中表现的是新娘,而下半个玻璃中则是9个单身汉。它在被运往第一个展览的途中被意外打碎,Duchamp认为破碎和裂纹也是构成作品的一部分,并且直至今日,这块破碎的玻璃仍保留在原作当中。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件作品可以说是一件“拼凑”的作品。其实,“意外(le hasard)”作为探索、发现过程之组成部分的想法,就是“拼凑”的思维核心。


图11:左:Wright兄弟的实验设备;右:Marcel Duchamp的装置“Le Grand Verre(大玻璃)”(部分,1964)


图12: Marcel Duchamp的装置“Le Grand Verre(大玻璃)”在运输过程中破碎(1964)


正是经由“拼凑”的过程,科技与艺术也呈现出了它们更黑暗的一面,可以说二十世纪的悲剧之一——即“拼凑”在战争 、武器以及生存斗争中的有效运用。


重复利用、改造事物进行侵略或生存的想法绝对是我们今天叙事的一部分。下图来源于《Adhocism: The Case for Improvisation》,等会儿我将提到这本书。下面这张照片里,一个小提琴盒里装着一把猎枪,这个场景也许大家在很多电影中都见过。这种“拼凑”看上去很邪恶,我却觉得它很高明:不仅仅是因为它巧妙地用一个东西隐藏了另一个东西,更因为这其中蕴含的思维方式。这个周末,我在准备今天的讲座时翻到这张照片,我突然想到,也只有猎枪和小提琴盒的组合能给人这样的感觉:如果你仔细思考,你一定会感受到近在眼前的死亡;你会发现,操作枪械时所需的身体控制、感官控制,都和弹奏小提琴、操纵乐器非常相似。由此看来,这着实是一个美丽而绝非凶恶的案例罢 。另外一张照片,是一件棒球棒和马蹄铁组合的凶器,它看起来太奇妙了,就像一个维京人的工具。根据书内文字描述,这样的设计是为了让受害者的伤口看起来好像被马踢了一样。但是凶手没有考虑到马向后踢人时,碰到人的是蹄子没打铁的后半部分。“拼凑之物”的功用并不总是像预先计划的那样,其最终成果必然蕴含了妥协。但我认为这种关于武器的故事非常重要,而且其中的思维确实折返回了艺术的领域。


图13: 一战后的法国废墟(1918)


图14:上:棒球棒和马蹄铁组合的凶器;

下:猎枪和小提琴盒的组合


下图是美国艺术家Tom Sachs的作品,在他的作品里,艺术、技术、发明总是齐头并进。这是他职业生涯初期的一件作品:一把由管道废料加工而成的可以射击的枪。当时纽约正进行枪支赦免(鼓励市民主动上缴持有的枪械),在此期间,如果你上缴一把枪支,你就能获得三百美元作为奖励。Tom Sachs用相同的方法生产了大量的枪械,然后上缴,得到奖赏,然后继续生产,最终他赚到了足够的钱,买到了他心仪的时钟。


图15:Tom Sachs的废料枪


技术在不断发展,如今利用互联网、3D打印和拼装技术,人们可以更轻易的将一切事物都带向黑暗、邪恶的边缘。这些用金属3D打印的枪械看起来非常厉害,但我认为它们和Tom Sachs的枪有相同的起源。我认为“拼凑”的核心,是对一个事物进行转换,使其脱离生产时的预设目的,另作他用:Picasso的这件作品显然不是一个牛头,而是一辆自行车的把手和坐垫的组合。


图16:3D打印枪支


图17:Picasso作品“牛头(Bull’s Head)”(1942)


现在让我们把注意力从艺术品转移到街道——实际上二十世纪的很多故事都发生在街道上。这张照片拍摄于1968年的巴黎,在照片中,现代性的另一个伟大标志——汽车——变成了路障。


图18:1968年巴黎街头的“汽车路障”


在1970年代,从政治环境到家庭生活,“拼凑”使生产过程变得“民主化”,消费社会的发展变得难以为继。这是一位意大利家具设计师Enzer Mary制作的DIY手册,他对意大利大公司主导的消费经济感到沮丧;在其手册中,他列举了一些可以在家里制作的家具——像这些桌子、床、橱柜、架子、椅子——制作这些家具的所有工具和材料都可以从当地五金店里买到。他甚至还有一份加工说明书,其中记载了只用锤子和钉子就能进行的组装方法。我认为这是技术大跨步前进的另一面,这是拼凑行为,亦是科学。就拼凑的思维在创造自行车、汽车甚至太空计划的过程起到的重要作用,可以说“拼凑”是创作活动的跳板。


图19:Enzer Mary的“DIY手册”(Autoprogettazione)


这幅图像记录了在登陆月球时,人们靠双手以及一些牛皮胶布修复有缺陷的挡泥板的过程,这在某种程度上展现了人类的心灵手巧。在登月行动中有一个非常著名的传闻,但非常遗憾的是它没有以任何影像形式记录下来——如果当时有条件进行拍摄,那一定会产生一件伟大的摄影作品。据说,这个宇宙飞船太空舱的通风系统出现了故障,舱内的一名宇航员用一双袜子修好了它——我非常希望这个传闻是真的。


图20:阿波罗11号飞船执行登月任务


图21:宇航员用牛皮胶布修复挡泥板(阿波罗17号,1972)


除了真正的登月行动,还有另外一种太空计划——一种表演性质的、立足于想象力的“太空计划(Space Program)” [4]。Tom Sachs是右边这个戴着眼镜的角色,在描述着自己对于太空的想象;太空作为一个概念,比它的真实存在更让Tom Sachs着迷,这也是为什么他自己身处其中,会觉得用胶合板、电话和几个监视器刻画出的太空计划与真实的太空计划别无二致。Tom Sachs用玻璃纤维和胶合板构筑了太空舱,并将自己需要的一切都放在这个太空舱内——它就像一个完整的世界、一个求生之岛。我猜测所有的这些事情都发生在1960年代末或1970年代初,当时世界正值第一次石油危机,社会中生存主义者的涌现恰如雨后春笋。

[4] “太空计划( Space Program)”:Tom Sachs在2007年展出的作品。


点击边框调出视频工具条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c0653spzv1j&width=500&height=375&auto=0  

视频2:Tom Sachs“太空计划(Space Program)” (2007)展览视频片段

视频台词:“…… All green cassette check, cassette go. Symbol check, symbol go. Emulator check, emulator go. Candles check, candles go. Climate system check, climate system go. Library check, library go. All systems go. Roger that! Fifty one seconds to lift off at counting. Request to assume the position. Mission control over! Assume the position granted, eighteen seconds. I’m in the position over. Drive to go. Ten, nine… seven, six, five, four, three, two, one, lift off! Lift off! Have lifted off! I was right, lady. So thank you, mission in control. Everything seems fine…… It looks beautiful up here. Quite round the moon, ladies. It sounded in control, the job over. Ladies, you are having a little dinner. The ladies, but not forget to we have a job to do here. Everything is in control. What is approaching, ladies? How did that mission control on it. Mission in control, see the driving, mission in control, over. Stride it. Granting control ready! ...... Roger that, over! Get one ten and one hundred ninety. Drive left, a little drive left, over! …… There you go, there you go. But that's a million times, you got this. Up two point nine. …Just a little bit, just a little bit, you got it. Nice job, commander! …Mission control. Permission granted. Mission in control, … it sounds louder, over. Permission granted for dissection. Affirm commander, be careful. …Mission in control, over. In control and I’m on the lunar surface, over. I’m temporarily in the security area, mission in control, over. The area is secure over. Affirmative, yes, visual confirmation. Proceed with flags reaction. Completely a visual confirmation. Proceed with collection of lunar sample. Proceed with collection of lunar harvest. …these are samples…over. …We want big sample. How large is that sample you collected? It’s quite the size…, director for analysis I believe, over. …… Permission granted, commander. ……We are ready to go. ……Introducing by Air Gosh from nineteen. That's featured on the surface of the moon. Just remember who made it, the Russians. Ladies, are you ready for reentry? We are ready, mission control, ready to come home, over. There’s the approaching. There for entry……”


让我们回到地球。在刚才的影片里,隐含着几个建筑学玩笑。Tom Sachs有过短暂的建筑学学习经历,并为Frank Gehry和Knoll工作过一段时间。刚才我们观看的作品展出于高古轩画廊(Gagosian Gallery),那个展厅就像白立方当代艺术馆(White Cube)的通高神殿一样。高古轩美术馆本身很好的代表了Richard Serra的创作理念——Richard Serra在一堆钢铁雕塑中做了这个巨大的厅堂,而且用最高品质的材料和工艺浇筑厚混凝土板来承担荷载。Tom Sachs在展览过程中砸碎了一些混凝土板,这带来了数千美元的维修费,想必会让建筑师颇为心碎。


我认为Tom Sachs的作品触碰到了很多“拼凑”思想中至关重要的话题——尤其是栖居地的概念,以及他尝试用手头有限的材料和工具创造一个完全受控的小世界。他的作品引导我们思考,是否可能存在一种“拼凑”理论,以及这个理论对建筑学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试图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也许可以尝试用一种更简单的方式去思考:那就是,好的“拼凑”作品,其实都是机会主义的产物。下图实际上是由Richard Wentworth绘制的,他试图借由这张图来阐述某种思想。我认为这可能粗略地概述了“拼凑”思想和其他思想之间的差异。以下的解读都是我自己的理解,不是Richard Wentworth的原话:贯穿中间的直线是一种现代主义代表的、理想化的事物发展进程——所有事物逐一、有序地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实用、越来越经济。也许对于现代主义者而言,他们竭尽所能,也只能以接近理想直线的螺旋线发展;而对于 “拼凑匠”而言,他们就像这些外圈的螺旋线,以看似效率低下的方式前进。但事实总是,他们这种费时费力、细致投入的思考方式,最终却能导向完全不相关的事件的紧密整合。这也是“拼凑匠”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摆脱线性设计和线性技术的限制进行创造、发明的原因。


图22:Richard Wentworth的手绘草图


这样的解读仍有些模糊,有趣的是,关于“拼凑”的理论和著作其实很少。在过去,“拼凑”存在于大量名为《如何做……》、或《DIY……》的手册中;但是现在,Youtube是最大的“拼凑”载体,你可以在这个网站上学习一切你感兴趣的事情:如何烹饪烤肉、如何缝衬衫领子,甚至是如何制作一艘船、如何3D打印枪械等等。


但若上升到理论层面,关于“拼凑”的著作实在太少了。目前,最重要的、同时也是最好的文本,是Claude Lévi-Strauss在1966年的著作《野性的思维(The Savage Mind)》第一章:“具体性的科学”。


Claude Lévi-Strauss是一位法国人类学家,他在二十多岁时曾前往南美洲,并在巴西圣保罗大学(Universidade de São Paulo)建立了新的人类学学院。他将书名中的“野性的思维”描述为 “既不是野蛮人的思维,也不是原始古老人种的思维,而是处于未开化状态的思维” 。[5] ”所以他认为,在被文明社会驯化之前,我们每个人都有未开化的思维(a savage mind);而且,他认定拼凑匠在创造和设计领域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要成为一个拼凑匠,就必须要了解“拼凑”最基本的特征:它有一个有限的“物资库存”,或者说是一套封闭的“物资集合”。这个库存可能由各种不同的事物组成,但即使这个库存很大,它仍然是有极限的——它就好像是对一个太空舱、一片田野、一个花园内部事物的描述,总是存在着极限。对于一个拼凑匠而言,他会利用手头一切可用物资,这些物资是前一轮生产活动的产物,但是在拼凑匠手上时,它们已经完全脱离了被生产时所预设的功用——Claude Lévi-Strauss将这种情况称为“受限性”。比如,你有一座小屋,并打算用小屋的木料来制造一艘小船,而这些木料因上一轮的加工行为而不能达到造船最理想的木料标准,这就是一种“受限性”。所以,拼凑匠必须要审视他库存中的物资,去寻找新的意义和可能性。从前的终点如今又变成了手段,拼凑匠通过利用上一轮事件的碎片重建新的组合,但库存是封闭的,它所包含的物资总量不会改变。

[5] 英文为:Neither the mind of savages nor that of primitive archaic humanity, but rather, the mind in its untamed state.


图23:《野性的思维(The Savage Mind)》封面(Lévi-Strauss,1966)


不可避免地,拼凑的结果往往是原有物资——比如之前提到的小屋——与新生产目标之间的妥协。Lévi-Strauss进一步对拼凑匠和工程师进行对比——这是一种典型的20世纪中叶的思考方式。他口中的“工程师”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专业工程师,而是广泛地指代具有现代性的任何一个人——他可以是一个行政人员、可以是一个政治家、甚至可能是一个艺术家。“工程师”在其项目中,仅仅视物资为项目的次级影响因素。从这层意义上看,“工程师”在普适规律的语境中构想项目;而拼凑匠的思考方式与前者不同,它是高度具体的,完全依据项目本身特定需求而特制的。“工程师”可以发明生产工具和生产方式,他将概念强加于现实;而拼凑匠则会在现实的具体环境中,寻找其物资可能用途的征兆与物资可能组合方式的意象。


在几年前的一次演讲中,作家、评论家Iwaniec Skullburg在介绍《鲁滨逊漂流记》时,称之为伟大的“拼凑”典型。这本书出版于几百年前的18世纪初,原来的标题长的令人难以置信:《来自约克郡(York)的水手Robinson Crusoe的奇幻生活和探险:因遭遇船难,除了他之外所有的船员都因此殒命,他孤身漂流至一座与世隔绝的、位于美洲海岸线、靠近奥罗诺克河大河口的无人岛上生活了二十八年,最终被海盗以奇怪的方式带离孤岛》。[6]  这是一个有趣的标题,但无论如何,这本书的内容很多人都知道:Robinson遭遇了各种航海状况、海盗以及船难,最终独自漂流到孤岛上。他只有一些饼干、一把锤子、一块从甲板上扯下来的木板,还有一些显然无法立即使用的物件,比如桌子、银器、钱币和地图——这些东西组成了他的“物资储备”。当他开始着手打造一艘新船时,他唯一的工具是一把斧子和一把小刀。然而,Robinson从岛上获得了更多的资源:他将树干加工成小船,将冬青树皮在污泥中煮沸,并涂在船身的孔洞上——Robinson自身就是自己“物资储备”的一部分,他的身上留下了建造、削砍的痕迹,以及烧伤、疤痕和淤青。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与孤岛融为一体。船难及船员的丧生所呈现出的人类文化与大自然之间存在的对立,被Robinson拼凑匠式的生存方式软化。当我谈论当代法国人类学家Bruno Latour的著作《我们从未现代(We Have Never Been Modern)》时,我曾提到过这种对立。然而Robinson始终是人类,要想生存下去,他只能指望他自己设计制作的衣服、武器和食物。我认为,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从Robinson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我们每个人都是Robinson。

[6] 书名英文为:The life and strange surprizing adventures of Robinson Crusoe, of York, mariner: who lived eight and twenty years all alone in an un-inhabited island on the coast of America, near the mouth of the great river of Oroonoque; having been cast on shore by shipwreck, wherein all the men perished but himself, with an account of how he was at last as strangely delivered by pirates.


图24:《鲁滨逊漂流记(Robinson Crusoe)》封面


图25:《鲁滨逊漂流记(Robinson Crusoe)》全名


接下来让我们回到建筑,继续讨论另外两本著作。第一本是Charles Jencks和Nathan Silver于1972年出版的《Adhocism》。如果你在图书馆中阅读过这本书的第一版,你就会觉得这本书真的很棒、很完美。这本书最近几年被重新编辑,并在一两年前出版了第二版。出版商试图更新这本书的内容,但事与愿违,没有什么比在当下去更新1970年代的著作更糟糕的了,人们在原著基础上引入互联网、引入社交媒体,并最终导致原义被彻底曲解。我认为,这本书最重要的基本思想,是寻找一种脱离现代主义的方式;而更新后的第二版显然没有很好的强调这一点。


长期以来,现代主义一直痴迷于培养工程师,尤其是Lévi-Strauss描述的那种“工程师”。Lévi-Strauss的相关观点在《Adhocism》中有所提及,但除此之外,Charles Jencks和Nathan Silver在书中着重提出了另外一个要点——自我塑造(self-built),具体来说,就是他们表达了对即兴、自由、民粹这些象征着个体创造力的词语的兴趣。我之所以讨论这本书,是因为它提供了一种直接有效的、民主的进行建筑设计的模式,在这种模式下,每个人都可以设计自己所处的环境。这种模式已经在嬉皮(hippie)社区的建设、废品循环利用等“DIY(do it yourself)”产业中有所显现。在这本书中,“拼凑”被视为创造活动的跳板,在自行车、汽车以及我们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所有其他产品的发明中,都发挥了重要作用,《Adhocism》或许给人们留下了一种新式的折衷主义。这本书不仅展现了一些令人惊奇的图像,同时在问题的设置和表达上非常的严谨。例如,此处谈到了牧羊人小屋,它是由清理田野而铲出的石头堆砌加工而成的,这种小屋在法国、西班牙非常常见。这是一件精妙的“拼凑”作品。从现在的眼光来看,这样的小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后现代主义。有趣的是,《Adhocism》出版几年后,“后现代主义”才从真正意义上作为建筑学术语,由Charles Jencks自己首次提出。我认为Jacques Tati早在1967年的《玩乐时间(Play Time)》就已经体现出了类似的思考,这比Charles Jencks更早。总之,《Adhocism》成功地预料到了自由会屈服于自由消费主义、后现代主义、以及历史的无差别掠夺,尽管这个话题如今已是老生常谈。


图26:《Adhocism》封面(1972)


图27:《Adhocism》节选


让我们再来看看这本黑色封皮的书,出版于1969年的《全球概览(The Whole World Catalog)》。这本售价四美元的手册,是1960年代后期出现、1968年发布(1969年出版)的一本生存主义著作,其中充满了对于如何修理汽车、如何制作枪械、如何正确钓鱼等问题的指导。这类手册几乎就像是一种互联网的原型,它收集了人们从石油危机、生物圈衰亡等灾难中生存下来可能需要的信息。


图28:《全球概览(The Whole World Catalog)》封面(1969)


我认为,虽然《Adhocism》是一本非常有趣的书,但它的趣味更在于其历史意义,而非其内容的功用。在1970年代后期,Colin Rowe出版了他的著作《拼贴城市(Collage City)》,对于“拼凑”的概念,以及对于建筑学来讲,它在很多方面仍有巨大影响力。它并不那么关乎美学,和上文提到的零件拼装、废品改造等也没有太大关系——它关乎结构:城市的结构以及概念的结构。


图29:《拼贴城市(Collage City)》封面


在下图所示章节中,他以对比开篇——将凡尔赛宫(Versailles)和哈德良宫(Hadrian`s Villa)进行了比较:这两者都是独裁统治者的居所,但不同之处在于,凡尔赛宫的设计理念是通过整体控制的设计,使整个建筑在视觉层面遵循统一的控制。在哈德良宫中,设计师对于没有明确形式的部件、浴池、寺庙等更感兴趣;不要给一个东西设定一个统一的形式,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形式本身并不重要,能永远持续的运作机制才最为重要。通过这组案例,Colin Rowe将凡尔赛宫代表的整体控制的理念,与哈德良宫代表的更有机、更系统的理念进行对比;当然,这两者都是独裁权力的空间反映。


图30:《拼贴城市(Collage City)》节选

左:凡尔赛宫(Versailles);右:哈德良宫(Hadrian`s Villa)


Colin Rowe也喜欢“拼凑”作为一种态度,或者说一种思维框架;在这种思维框架下,我们就可以理解一些东西为何产生其特定的表象了,比如Le Corbusier在Ozenfant Studio中玻璃天花的工业感和商业感、Charles de Beistegui Apartment屋顶上的超现实景观,以及Unité d'habitation in Marseille屋顶上以某种商业图案作为上级秩序来布置的人造景观。


图31:左:Ozenfant Studio的玻璃天花;中:Charles de Beistegui Apartment的屋顶超现实景观;右:Unité d'habitation in Marseille的屋顶人造景观


不过,对于Colin Rowe来讲,罗马才是最伟大的“拼凑”作品。这里我要引用这个章节中的一段话,Colin Rowe的表述比要我到位的多:“这个话题无疑会将我们引向十七世纪的罗马,引向府邸、广场和别墅之间的冲突,引向强制指令与和议妥协间不可分割的融合,引向有意设置富有弹性余地的交通阻滞的高度成功,引向一种闭合空间结构与临时性物体之间并置的集合,所有这些,均同时展示了不同理想类型的辩证运用,以及理想类型与经验思维间的辩证关系。这也引向了对古罗马城市的类似的解读,在彼时彼地,集会广场和温泉浴场的关系或是互相依存、或是彼此独立、亦或导向多元的解读。罗马帝国绝不仅仅只是一个戏剧性的陈述,因为更激烈的冲突、更尖锐的脱节以及更昂贵的活动布景、高度确定的基本城市模式以及因普遍缺乏细致谨慎所导致的阻碍,共同渲染了帝国时期的罗马。随处可见的方尖碑、巨大石柱和一系列精美的雕塑——罗马帝国用最奢侈的方式,彰显着自己比鼎盛巴洛克城市更强烈的“拼凑”观念。然后他以这段话结束全文:“这是一种有趣的巧合,如果说罗马是最巨大的一个“拼凑”作品——如果人们愿意承认的话——它同时也是一种溃败后的伦敦的形态。”


图32:《拼贴城市(Collage City)》节选(关于罗马)


Colin Rowe还提出了另一个“拼凑”的元素,我认为这是一个更心理学的元素,但它却非常实用。他引出了Isaiah Berlin的一篇关于文学的文章。与Lévi-Strauss笔下“工程师”和“拼凑匠”的对比类似,Isaiah Berlin在文中对“刺猬”和“狐狸”进行了对比:“刺猬”对一件事情了如指掌,它就像Lévi-Strauss所描述的“工程师”,在单一概念的了解和运用上首屈一指,我们可以在几种类型的建筑中看到这种特征;而“狐狸”对所有事物都略有涉猎,它就像“拼凑匠”,专注于追求刺激的多样性。Isaiah Berlin列举了几位文学人物作为例子:“刺猬”阵营中有Plato、Dante和Proust等等,想必用不着穷举,你便可以感受到这个阵营中人的显著特点;另一方面,“狐狸”阵营中有Aristotle, Shakespeare, Joyce等等,他们的研究世界的方式完全是水平的,几乎整个世界都曾划过他们的指尖、经历过他们的痛苦。


“刺猬”和“狐狸”的理论同样可以延伸到艺术领域:像Mondrian那样专精单一研究的人是“刺猬”;像Picasso 和Duchamp那样对整个现代艺术领域都兴致盎然的人便是“狐狸”;在艺术领域,我认为“狐狸”可能比“刺猬”多,这也许是艺术能不断突破的原因。


而在建筑界,“刺猬”很多而“狐狸”极少。Mies van der Rohe是一个伟大的“刺猬”,虽然他的研究对象非常复杂。相比之下,Le Corbusier有着更复杂的人格:在他设计的一些住宅和教堂中,蕴藏着充满人性神秘的一面,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像是一个“狐狸”;然而,他对于城市化的构想却非常单一,这又让他很像是一个“刺猬”;因此,我认为他既是“狐狸”又是“刺猬”。最近,讨论这样的话题变得越来越危险,但我还会争辩,我认为当代建筑学领域中像Valerio Olgiati这样的建筑师是非常贴近“刺猬”的;而Herzog&De Meuron和Frank Gehry,从他们广泛的喜好就可以看出,他们是“狐狸”。Frank Gehry和Mies van der Rohe分别是“狐狸”和“刺猬”,虽然他们不是一代人,但我还是把他们放在一起来讨论,那是因为也许他们对于现代性有着相同的观点——即使他们的观点略显陈旧,但不可否认这些观点同时拥有“刺猬”和“狐狸”的特性,并且这些观点可能是现代性中最有力的概念了。


图33:“刺猬”和“狐狸”的罗列清单


下图这就是用来标记领地的网格,于内于外,它都是均质的。它创造了自由平面以及现代的室内空间;同时它又是一种民主的结构,这个结构为一切事件的发生提供了可能。


图34:网格


下图是洛杉矶的网格,就像Superstudio或Archizooms这些激进的工作室所研究的那样,正是这些网格使得所有事件可以同时发生并彼此关联。可以说这是“拼凑物”的结构的最终形态,我们在之后的课上会进行论证。


图35:洛杉矶路网


在洛杉矶北部的圣莫尼卡(Santa Monica)的郊区,有一座房子——当然它也在洛杉矶的区域网格上,从某些方面来看,这座房子极其平淡,但这是Frank Gehry的房子,而且他将这座房子的重建工作视为自己终身的项目——这房子就是属于他的“太空舱”。登月计划与太空舱、Robinson Crusoe与孤岛、Frank Gehry与他的房子,它们都是相似的话题。


图36:Frank Gehry在洛杉矶的私宅


在《The Savage Mind》中,Lévi-Strauss提出并描绘了“集合”的概念。如今这个概念滑移在心理学和人类学之间,以至于我们对这个“集合”的认知越来越模糊。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建筑师的集合中包含了哪些东西。 如果“拼凑匠”的项目规模小,那么就让我们将重心放在“制作”上——也许材料和工具,是最能体现这个“集合”的内容的,而这些也正是我想要展示的。


图37:手与工具


这是我们组织的一次ETH学生竞赛成果,其中的两个于2011年实施,建造成可以进人的小型建筑;但更重要的是,在这次竞赛中,出现了我们正在讨论的“集合”。赢得竞赛的学生中,有一个人列出了一份清单,这份清单和Lévi-Strauss的描述非常相似——她穷举了所有可用材料的数量和形状,她们小组提交的方案,利用了清单中的所有材料,并且无需外界资源的输入。所以,从某些方面来看他们完成了一次相当极致的“拼凑”作品。下图所示就是他们用来建造的物资,他们的“集合”中的材料非常有限,这让他们必须要用废料来做家具,用钉子来做装饰。


图38:ETH某小型建筑设计竞赛前期成果汇总


图39:该竞赛某获奖作品的建造材料清单


图40:该方案建造过程


图41:该方案建成效果


再让我们看看第二个例子,与上一个学生竞赛相比,这个项目受到的约束更多。新学期的ETH学生将图41中的小屋拆除,并对拆除所得的建筑材料进行切割、加工,并用这些材料在原址建造了一座南美混凝土建筑的复制品。同样的材料,同样的“集合”,建造团队构想了多种不同的、有潜力的方案。最终,最经济、最实用的方案获胜了——这在“拼凑”的项目中经常发生。下图为拆除现场、重建时的场景以及基础,这些粗糙的构件、基本的元素,一旦累积起来,就可能构成空间和结构。量变会带来质变,这也是Colin Rowe研究的切入点,当然他多多少少借鉴了一些Wright兄弟的观点和经历。


图42:小屋拆除过程


图43:复制对象:巴西公交总站(Vilanova Artigas设计,1975)


图44:多种建造方案


图45:最终建造方案图纸(部分)


图46:建造过程


图47:建成效果


如果“拼凑匠”的项目规模很大,以至于个体通过个人制作无法完成,就好比我们不可能仅仅以建筑师的身份参与到一个地区尺度的项目中。在这种情况下,对于我们来讲的“集合”的核心,就成了调研。自从十八世纪现代性出现以来,调研一直是建筑学界最关注的话题之一。


调研也使得我们接下来要讨论的虚构或纪实的文献能够反映出结构的整体性:比如Giovanni Battista Piranesi的著作《Le Antichità Romane》,或者Ed Ruscha所谓的行为艺术——丈量土地;在ETH,我们做过许多调研,比如Norman Foster带领学生做的关于“正在消退的纺织城市”的调研,他们最终将调研成果整理成了一套囊括观点、记忆以及材料的“集合”。所以,我们所讨论的 “集合”绝不仅仅只是物质,它也可以是知识。Norman Foster的调研为我们提供了包括从大自然,到花园、废墟,到意外事故的“集合”,并借此将我们直接导向他们的设计项目。这些项目都是调研的产物,所有与这些项目有关的信息都存在于其调研当中。


图48:《Le Antichità Romane》节选(Giovanni Battista Piranesi基于对古罗马废墟八年的调研所作)


图49:Ed Ruscha“丈量土地”(1967)


图50:关于“正在消退的纺织城市”的调研成果

网址:http://atlasofplaces.com/filter/Academic/Forst-Atlas-Studio-Tom-Emerson-1


结合之前的讨论,我认为,当“拼凑”项目的规模介于“地区尺度”和“个体制作尺度”之间时,这个“集合”可能就是历史,可能是一个地方渐渐被人遗忘的、失落的历史。这是我的工作室(6a architects)为一座当代艺术画廊做的一个项目。你可以说这个项目是所有被遗忘的事物的“集合”,这些故事原本只存在于照片、传闻中,如今在建筑中实现了物质性的还原:焦痕还是焦痕,石膏还是石膏,铸铁还是铸铁——新的融入旧的,这座建筑永远是失落史与重建史之间的对话,连接了1950年的火灾与2011年的重生。


图51:Raven Row(6a Architects,2009)

上:焦痕的还原;中:石膏的还原;下:铸铁的还原


在最后,也许我们可以试着总结一下讨论过的“拼凑”的类型:第一种,我们可以称之为自然力量转化为人类行为的同化作用。下面短片的第一部分是Jacques Tati的“Monsieur Hulot系列”中的早期作品,如短片所示,这是一种自然力量促成的“拼凑”,片中主人公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海浪协助了拼凑匠,将水桶送了回来,完成了工作。第二种是通过即兴改造、微小调整式的“拼凑”,短片的第二部分是19世纪 Buster Keaton拍摄的电影,电影中的人物通过一系列日常物件的改造,创造出了一个多功能的“万用房间”。第三种,就是“此物彼用”而不需经过调整,这种“拼凑”是机会主义的,其结果往往不能得尝所愿,这在Buster Keaton的电影中也有呈现。第四种,则是无意识的“误用”,它总是伴随着带有预约束的构件,这在短片的第三部分Jacques Tati的《玩乐时间(Play Time)》中有所呈现;注意男主角最后的踉跄。


点击边框调出视频工具条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f065494g7c1&width=500&height=375&auto=0  

视频3:

第一部分:《Jacques Tati 于勒先生的假期(Les vacances de Monsieur Hulot)》(1953)剪辑片段

第二部分:Buster Keaton《稻草人(The Scarecrow)》(1920)剪辑片段

第三部分:Jacques Tati《玩乐时间(Play Time)》(1967)混剪片段二


这是我今天想分享的倒数第二件作品,它代表了许多层面、甚至是上述所有层面的“拼凑”。这件作品中当然存在“此物彼用”的情况,但这并不是这件作品最精彩的地方。我认为这件作品最令人惊讶的原因是,Picasso只做了一半的工作:他只是找到了这些材料(自行车把和坐垫),并组装了它们而已。但最终它们能成为一件作品,是因为你——也就是观者——完成了剩下的工作。这件作品本身并不是一个牛头,是观者将它脑补成一个牛头的。 我认为“拼凑”中最重要的,就是它与外部世界的互动能力、它与观者的互动能力、它的沟通能力以及它以某种方式启动一项工作并引导其他人来完成的能力。


图52:Picasso作品“牛头(Bull’s Head)”(1942)


那么,“拼凑”为建筑带来了什么呢?我将要以一段简短的陈述结束今天的讲座。“拼凑”不可能有形式,因为它是一种过程,或是一种态度;“拼凑”也不是一种哲学,相反地,它强调灵感、智慧、思虑、谋略、欺骗、幽默、警觉、机会、技能和经验。“拼凑匠”总是对实践有着深刻的思考,即使是最抽象的艺术或科学,有时候也必须诉诸于具体性的科学。我们今天都看到了,事故、巧合、机遇对于重大发现和设计起到了多大的作用。如今的“拼凑匠”并不像Charles Jencks时代的消费者那样去拼凑工业产品。随着生态学的兴起,我们可以轻易的察觉到人类的舳舻已遭遇海难而停靠在“地球岛”上了——如今我们每个人都是Robinson Crusoe。“拼凑”并没有告诉我们如何生活在社会中,但它有助于我们创造性地、谨慎地与自然界共处。与Robinson类似,我们的小岛上也包含了各式被人格化的自然万物与自然力量,正如Robinson自己也成为了自然力量的一部分。就像我之前提到的那样,为了像Robinson一样生存下去,我们需要保持警惕并不断进化。你可以说,“拼凑”是大自然与人类文化之间的沟通渠道,连接了我们自己的过去与未来。


图53:左:《Wherever you are》专辑封面(Amber Rubarth,2017);右:《鲁滨逊漂流记(Robinson Crusoe)》中Robinson所处孤岛地图


我曾提出一些问题,而今天的讨论回答了这些问题:现代主义的伟大之处,在于它界定了“内”与“外”、“公共”与“隐私”、“文化”与“自然”。但如果“外”只是另一种“内”呢?比如我们被大气层包围,无论是从字面还是从内容来理解,我们从没有在“外”过。自然不再存在于人类行为之外,它必须被小心管理、细心维护、巧妙构建。“拼凑”、“修补”是设计和建造的本质中固有的元素,“拼凑”并不能替代建筑学,但至少对建筑师来说,它确实介入了从钉子到地区等不同尺度的所有设计工作。就像你们看到的,它将建筑和人类带回了自然,带回了他们一直以来的归属。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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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剪辑片段 Buster Keaton《船长二世(Steamboat Bill.Jr)》(1928)



文末彩蛋

Tom Emerson教授心目中

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拼凑’作品之一


这是我今天分享的最后一个作品,我认为它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拼凑”作品之一。这个作品名为《Der Lauf der Dinge》,它是由Peter Fischli和David Weiss于1980年代中期,在苏黎世制作的装置。你们中很多人应该都看过这件作品。如果你还没看过,无论如何你都要去参观一下——我认为这件作品凝结了Buster Keaton、Jacques Tati和Picasso关于“拼凑”的全部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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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v.qq.com/x/page/r0653idukib.html

视频 “The Way Things Go”(Peter Fischli and David Weiss,1979)



文中图片以及视频来源:

1-4,6-13,16-26,28,29,31,34-37,39,40,43,44-53来源于网络;

5,15,27,33,38,41,42,44-46来源于课件:Emerson Lecture 4: Bricolage;

14来源于Adhocism:The Case for Improvisation (Charles Jencks, Nathan Silver,1972);

30,32来源于Collage City (Colin Rowe, Fred Koetter,1978)。

视频1-7的原视频均来源于网络,周铭迪剪辑(参考课件: Emerson Lecture 4: Bricolage)。


END



推荐书目


左:The Savage Mind, Levi Strauss,1968

右:Collage City, Colin Rowe,1984


左:Adhocism, The Case for Improvisation, Charles Jencks,2013

右:The Hedgehog and the Fox : An Essay on Tolstoy's View of History, Isaiah Berlin,1993



推荐观看


展览“Space Program”中的影片 ,Tom Sachs,2007

影片附于文中


左:Jacques Tati, Playtime ,1967

右:Jacques Tati, Les Vacances de Monsieur Hulot  ,1953


左:Buster Keaton, The Scarecrow  ,1920

右:Fischli & Weiss, Der Lauf der Dinge  ,1987



知识星期,一周即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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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周铭迪

上海交通大学建筑学系本科五年级在读

来自温州,关注城市,热爱摄影



张峰

上海交通大学学士

苏黎世瑞士联邦理工学院学士 / 硕士在读

在瑞期间学院综合排名前1%,获瑞士国家卓越人才计划奖学金(Excellence Scholarship & Opportunity Program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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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乐:清华大学 丁惟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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